岭南木瓜
蔡宗周
岭南佳果,在全国享有盛名。
岭南佳果中的四大名旦是:荔枝、香蕉、木瓜和菠萝。既因它的味美,亚热带水果,唯岭南才产;也因它在岭南分布面广,寻常百姓家常有栽种,故被誉为“岭南四大佳果”。当然,岭南佳果还有:芒果、杨桃、番石榴、龙眼、黄皮、橄榄……
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我家从江西南迁,搬至广州文明路中大旧校区。我家住的中斋6号,后院窄小土坡上就有两株木瓜,这是我最早见到的木瓜。这两株木瓜,树高干瘦,却果实累累,没有竹梯摘不到,大哥就用竹竿顶,我和二妹就张开被单在下面接。前人种树后人享受,晚上餐桌上切开的木瓜,黄澄澄地散发清香,皮薄肉厚、入口润滑甘甜,吃上一口,还啧巴啧巴嘴儿。后来我发现,中大旧校区内的北斋、中斋、南轩、北轩,许多家的院子里都有栽种。再后来,我家搬至中大康乐园校区,在校内九家村、模范村、马岗顶、工人村许多人家的院子里也不乏栽种。我家院子东北角就曾种过几棵,每年都有收获,木瓜似乎成了中大果树的宠儿。
中大的木瓜园最早在马岗顶,后来芭蕉园内也有栽种,番石榴园边上也有栽种。中大的男孩子,常常玩到那儿,嘴馋了,肚子饿了,就会悄悄地钻进木瓜园,瞄准一个黄的,摘下到偏僻处,嘻嘻哈哈共享,有时吃得襟前黄色一片,狼狈地回家,总会受到家长责罚。平时,孩子们还会摘下一柄柄长长木瓜叶,相互扔掷抽打,刚摘下的木瓜叶柄会流出白浆,有毒,我家后面邻居戴教授的儿子,就因在掷木瓜叶的打斗中,被对方的木瓜柄击中,白汁入眼,至使一只眼睛失盲,影响了一生。从此,孩子们都不敢玩这种恶作剧了。
上世纪5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粮食普遍不够,为了充饥,生长较快,一年就可挂果,四季都有收成的木瓜,成了中大许多教工家庭种植的至爱,在那瓜菜带的年月,木瓜像番薯一样立了功劳。木瓜,熟可当果充饥,生可做菜裹腹。孩子们还爱用醋、用糖装在瓶罐中浸渍,腌制成可口的酸甜木瓜,爽脆开胃,但却越吃越饿。木瓜,称作乳瓜、万寿果,它还有着药用价值,可治胃病、痢疾、去风痹、疗烂脚。产妇产后少奶水,木瓜鱼头汤是催乳首选,我见过母亲介绍给几位年轻的妈妈。木瓜,就像大地母亲一样,负重地生长,奉献给人间很多很多。
以前,总以为岭南木瓜,因产于岭南而得名,没想到岭南木瓜的大本营在中大。中山大学在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调整中,与岭南大学合并,校址从石牌(现华南工学院)迁至岭南大学所在地康乐园,这康乐园就是岭南木瓜的发源地。水果冠名往往以名产地为冠,如从化荔枝、麻涌香蕉、石硖龙眼、萝岗橙子一样,以炫耀正宗名牌:当年岭南大学培育出来的优良木瓜,自然是岭南木瓜了,岭南木瓜就这样在老百姓中传开了。
二十世纪以前,两广的木瓜,个小质差产量低,歪瓜裂枣不少,又不甜,没有人将它当水果。一般农家青果时摘下,切片当菜煮,或拿去当猪饲料,个别人家也有晒成干泡酒喝。是一位农业专家,用一生的努力,改变了木瓜的命运,让不被看好的木瓜挤上了岭南佳果的名录中,还当上了名旦。
这个人叫高鲁普。1908年从美国远道而来岭南大学的美国农业园艺专家。当时,岭南大学初建,校方想发挥高鲁普的专长,要求他用园艺审美对康乐园作绿化规划,这才有了他后来二十多年在康乐园大显身手的机会。如今康乐园内的榕、樟、阴香、荔枝、龙眼、橄榄等树木,大多是高鲁普选种的,奠定了校园“中国风格”。后来他又从澳大利亚等国外,引进了适合广州生长的桉、白千层、大王椰子、棕榈、南洋杉等树种,体现了兼收并蓄,使校园的树木品种繁多、千姿百态,真正成了花果园式学校。1933年,在高鲁普的倡导下,在校园空闲地上开辟了大竹园,后又陆续建起了木瓜园、菠萝园、柑橘园、蔬菜园……为了筹建一流木瓜园,他特地从夏威夷引进了400多株上好品种的木瓜秧苗,通过与学校农学院师生一起,几番番栽培、一代代选育、改良,终于育出了橙黄、皮薄、肉厚、味甜的岭南木瓜,瓜大1-2公斤,最大的竟达6-7公斤,一株树可收近百公斤,亩产竟达8000公斤,比种其他水果收获多多,享誉岭南,名播全国,菲声海外。这位岭南木果之父,1916年就撰写过《岭南木瓜》一文,介绍了栽种木瓜的初始和历程,因他在岭南大学多方面的建树,又在学校连续服务20年,1940年民国政府教育部给他授予了服务一等奖。后因抗日战争爆发,高鲁普先生离开了中国,1954年他在美国逝世,中大的师生和后辈们不应该忘记他。
岭南木瓜,名声远播,渐渐从校园走向了南方广阔的田野。木瓜繁植可枝条插种,可撒播种子,平常吃木瓜随便吐的籽,落在地上也会出芽成苗。小时候,我就曾将自家屋檐下冒出的木瓜秧苗挪种在院子里,只因树荫浓,长得不大好,然仍年年挂果。木瓜易生易长,根浅怕风畏寒,只要阳光好,施足底肥,防御台风寒霜,不出两三年就果实累累。一般果农栽种,前两年不让挂果,让它长得壮实,第三年后就满结果实,硕大可爱。木瓜丰果期有七八年,老了的木瓜要挖去重种,更新换代,绝没有百年木瓜,十年以上的就要淘汰。据说山东有百年木瓜,那不是岭南木瓜这个品种。木瓜的花洁白,分为雌雄和共性,公木瓜只开小花不结果实。小时候听人说,在不结果的木瓜树干上钉钉子就会变性挂果,我试过,纯属扯淡,原来是雌花雄花的区别。
岭南木瓜,已有百年声誉,初到广州的游人,都爱尝一尝这价价廉物美的岭南佳果,如今十元钱仍可买两三个,实属平民水果。这雅俗共“尝”的岭南木瓜,既可占领路边果摊,也可登上高级宾馆和酒楼,木瓜炖雪蛤、木瓜吨桃胶就较为名贵。五十年代末,陈毅元帅和贺龙元帅有一次到中山大学微服访问,没带陪同,没有警车,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走进校门,就夸岭南木瓜,还对接待的校方
领导开玩笑地说:“这里的木瓜,很有名的啊,怎么样,拿点来尝尝”好在,校方有所准备,端出了学校种出的木瓜待客。
时代变了,人们的口味变了、要求高了,平凡普通的岭南木瓜在果市菜市少见了,甚至在岭南木瓜出生地康乐园也鲜见了,只有当人们远行广州的南沙、瀛洲、萝岗等郊区和四乡,还可看到它的倩影,还偶尔有成片种植,然从品种到个头似乎都大为逊色了。也许,这与世界物资流通日益便利,各种域外水果大量涌入有关。但我想,这也许与我们对本土水果的保护力度不够、振兴和新品种的开发不够也有关。
康乐园内的岭南木瓜,给我们童年带来了甜蜜,也许只能在我们那一代中大子弟的记忆中长在了,在我们心中,永远散发着一缕缕温情,一缕缕童趣,一缕缕甘甜和清香……
刊于《羊城晚报》2020年6月23日
被全国报刊副刊提为上半年度“金榜奖”
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一级作家,世界华文诗人笔会副会长,原《中国铁路文艺》副主编,《华夏诗报》副总编,现《侨星》杂志副主编。